元兴十九年,冬至,废黜皇女明厌歌举兵反叛,在距皇城二十里处的东林村驻军十万,明厌歌亲率三万兵临城下,要窃***姜氏人头。
消息传至京中,数位重臣即刻倒戈,命城门卫立开城门,迎明氏王朝正统入京。
卯时三刻,城门紧闭,十数颗人头高悬城楼,血流未止。
辰初,一万明旗先锋兵闪袭京郊大营,***驻军,借残兵求援之际,破门杀入京中。
巳末,姜氏凌迟,其孕育三子,二子遭乱军冲杀,尸骨无存,幺女明和郁冲阵逃宫,先后炸毁叛军辎重三处,遭全城追捕,终引火烧京城。
……
梦境世界走马观花般将火烧盛京的始末跟随明和郁的视角展现于众人眼前。
他们眼看着混迹点火队伍中跟着点了一城‘烟花’,虽然被炸了一身血最后却完美抽身出城的明和郁,简直满头问号。
他们陷入了迷思。
他们开始揉眉头,重新估量宿敌珩王的综合战力。
“她之前…我们、不是……她是一直在演我们吗?”游棠鸢难以置信,“到底什么是真的?我怎么记得她还没、凶残成这样?明天登基大典上她不会也点个什么来‘助兴’吧???”
啊这。
虞潇眼前一亮又一黑,一边顺手捞住要昏过去的叶尘音,一边在心里苦涩地想。
好消息,真的是观影美强惨。
坏消息,美强惨的死对头是我自己。
“这是明和郁死而复生的开端吗?”
明江昀蹙眉,神色里有说不上来的复杂。
“我不觉得。”崔忱看了他一眼,慢慢摇头,“一个无权无势还被亲父刻意打压的皇女,在宫中的日子虽不会太好过,但长成的性子也不应当如此偏激。”
“毕竟她的胞兄是板上钉钉的储君。”
无论如何,她总归还有一丝喘息余地,行事手段不会决绝至此。
明和郁明显是怨恨着什么——与王位的更迭有关吗?
元兴帝作为有史以来第一位男帝,他的上位是四国皇室心照不宣的‘隐秘’——关于嘉和帝重病弥留之际禅位君后的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考虑到嘉和帝的十三个孩子最后只剩下了先帝所出的三个,大家很难定义到底是不是一桩兵不血刃的美谈。
反正这个结局不像。
言惊梦迅速露出向往的神色,“这可是历代帝王里唯一的男帝和成功继位的太子,小王有生之年能等一个御驾亲征吗?”
张栖面无表情把他按回去,“征去吴庭,然后让你豊元渔翁得利是吧?”
这糟心玩意儿到底为什么会掺和进来?
被当面蛐蛐的继位储君明江昀则面不改色地点头,“七岁之前,阿郁同我的关系并不是如今这样……”
他把‘剑拔弩张’咽下去,轻声说,“她小时候很乖、很听话的。”
啊?
众人下意识回头。
此时,走水路出宫的小明和郁正不疾不徐爬上山来,手里还拎了个包袱。
站在山顶,她朝盛京的方向遥望,浑身被山风吹透,神色如死水般平静。
相同的方向,相似的残红。
夕阳余晖下的盛京像沉浸在一片火海里,也映得明和郁半湿不干的衣裳也像是在滴血。
这一幕看得众人心有戚戚。
而当小明和从包袱里掏出一只火盆,一沓黄纸,一把炭笔和一个火折子后……
叶尘音:“我现在看见火就有点喘不上气。”
前脚火烧盛京,后脚(疑似)放火烧山,珩王对纵火简直情有独钟。
众人默默冲明江昀露出充满困惑的神情。
你确定她‘很乖、很听话’?
“……”
明江昀眨了下眼,故作不懂地冲众人微微一笑。
“哈。”崔忱顿时感叹,“能皇帝的人果然都非同一般。”
就冲她到底没点过春秋殿,至少人还是对他们手下留情了不是吗?
鉴于这一点,到第二晚熟门熟路进来观梦的众人勉强说服了自己,认真体验,仔细分析,尽——量——理智的判断珩王殿下的魔幻一生。
崔忱抚掌,在明和郁对着一沓白纸整理思路的间隙,对众人提出三个问题。
“前因后果我们大致清楚一些了,但明和郁的这些经历太过复杂,我建议大家进行有针对性的记忆和讨论。”
“第一,明和郁一次次死而复生后做了哪些安排?”
“第二,明和郁是否一心一意推新帝登基?”
“第三,这些事背后是否与先帝有关?”
“知道这三个问题的答案,我们多少就能分辨出来珩王究竟是敌是友,以及这个梦境想要我们做什么了。”
说着,崔忱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白纸,笑眯眯地分发众人,“来来来,难得有珩王殿下对我们分享情报的一天,还不赶紧记下来?过时不候哦。”
“?”
游棠鸢提溜着纸笔离自己远一点,“你为什么要随身携带这么多纸笔?”
因为往事如幻梦,一个人不可能把无数次从生到死的所有经历全都牢牢记住,她只能选择其中最关键的部分进行复盘——
在她又死了一次,依然要睁眼重来之后。
崔忱漫不经心地想,虽然珩王殿下偶尔不太像个人,也不怎么做人,但她毕竟还在流血,还在发疯,他们就不能把一切解决问题的希望都放在她身上。
说到底希望就是这种东西啊,它不允许人失败,不允许人混淆,更不允许人走岔了路,将其私有。
崔忱慢慢揣起手,“试试看,梦里记录的东西能不能带出梦外。”
“对了,带出去的东西尽量销毁,能在梦里说清楚的,就不要在梦外多言。”
游棠鸢:“为什么?”
“因为明和郁不会死。”崔忱垂眸,示意众人去看小明和郁的黄纸,“……我们就未必了。”
黄纸一揉,小明和郁落笔就是一串日期和人名,几行字看下来,被点名的几人同时‘啧’了一声。
“我死得也太早了。”
言惊梦,元兴十三年,九月初七,勾结大熙谋逆,召回王庭处死。
“……我们的共同点不会是死得惨吧。”
叶尘音,元兴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七,贪渎下狱,遭鸩杀。
“讲道理,我犯上作乱的原因难道和先帝没有一点关系?”
游棠鸢,元兴十七年,三月初三,祸乱后宫,当庭杖杀。
张淑妃绞首,张氏一族流放。
“……”
张栖,元兴十九年,九月初七,行军遇伏,遭副将背叛,乱箭穿心。
“………………”
崔忱,天证五年,七月初七,拒婚女皇,自尽。
“噗——咳咳,别看我,你会死的这么草率我也是没想到。”
游棠鸢侧头,没让崔忱看见她幸灾乐祸的神情,还假模假样地安慰,“至少你的清白保住了。”
见鬼的清白。
崔忱气笑了,他在这边跟明和郁将心比心,明和郁却隔着不知道几条时间线背刺他。
“所以,我们有幸活过了元兴,明和郁接下来的目标是明厌歌?”游棠鸢撇嘴,“这人被贬去哪了?我明天就带兵去剿了她的十万大军!”
“你是靠什么屡立军功混上镇国侯的?”崔忱故作讶异地看着她,“如果这么简单就能剿了明厌歌,她这么多年就不会安分的待在封地无事发生。”
成大事者,忍耐是第一要义,明厌歌若真不简单,他们敢动手,明厌歌就敢起兵勤王。
反而是他们这边先落下把柄了。
“再者,不说先帝,明和郁若早知一切就不会由着这么大一个隐患活到今天。”张栖眉梢微蹙,“说到这十万大军……不对,还有三万,这明厌歌手里的人马一定不止这些。她哪来的人?”
“私募?”游棠鸢猜,“她哪来的钱养兵?”
“她不会是跟本王通敌叛国的那位吧?”言惊梦揶揄的笑,“也不知道这位天证帝是用什么打动边境到京城的沿路官兵,让他们放大军过境。”
“她连年号都用的‘天证’,朝中重臣都迫不及待迎归正统了,更不必说其他人。”崔忱道,“借兵,或以正统论劝反驻军都有可能。我比较好奇的是,明和郁已经动手杀了明厌歌吗?”
情报太少,这些疑问都无从解答。众人只能耐着性子等小明和郁阎王点卯,先把死亡名单盘出来。
然后他们就看着这份生死簿越写越长越写越长……
终于,在崔忱抬着袖子打第八个哈欠的时候,小明和郁停笔。
众人顿时精神一振,关注着她的下一步行动:
端详着这些被石头压着的黄纸,小明和郁开始一个个勾名字。
“……”
这是真·阎王啊。
叶尘音一边手速飞快地抄录,一边崩溃地打哆嗦,“她勾名字干什么?她为什么要勾名字?被勾了名字的会怎么样?”
言惊梦迟疑,“应该不会死……?”
这位少卿到底经历了什么?总这么一惊一乍,是很容易被坏人当成玩具的哦。
?
言惊梦发现自己好像无意中发掘到了什么秘密。
“哦,不,等等,她勾的这部分我好像有点眼熟?”正抄着,叶尘音忽然一顿,“明缀玉……不是,琰王殿下,原大理寺卿纪归雪,原左都御史杜鲤——这不是元兴十三年把这两位全撸下去的杀子案的相关人?”
她这么一说,张栖挑眉,一指黄纸上的被同一时间勾掉的几个人名,“元兴七年的武举试场刺杀案。”
崔忱拎着叶尘音飞出来纸,连着点了几个名字,“元兴十五年,吴庭联姻使臣被杀案,科举舞弊案。”
数个案子被一一指出,或是亲历者,或是听说过,看着这份越来越清晰的名单,众人逐渐明白小明和郁在做什么。
“好消息,被勾了名字的大概不是什么坏事。”言惊梦挑眉,“坏消息,她在找的人藏得还挺深。”
眼看着小明和郁最后留下了三个名字,正好在场的那位立刻遭到众人的围观。
存在感始终谜之微弱的红衣女子连忙摆手,“不是我我不是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哦?”崔忱意味深长地拖了长音,“站在此处的有我大熙君臣,有豊元战神,除了吴庭、巫隐之外,庙堂之高也就是这些人了。”
“至于这江湖之远,崔某不太了解,可也听说过掌管秩序的武林盟主陆溪月和杀手组织漆地天墟首席屠苏的名字。”
“陆盟主要说什么都不知道……”言惊梦佯装讶异打量着陆溪月,“还真有可能。”
一个大喘气,把陆溪月颤抖的心惊得起起落落,抱着长剑……往明江昀身后躲。
这位,绝对,是这群人里地位最高,脾气最好的那个!
陆溪月探头,“你们再看看呢?好人是不会冤枉好人的!”
“嗯……”
这就不好说了。
跟珩王打过交道的人同时对陆溪月投以怜悯的眼神。
不过,小明和郁倒是没有辜负陆溪月的期望,她盯着三个人的名字看了许久,再次落笔——第一个勾掉了陆溪月的名字。
陆溪月顿时松了口气。
其他人却没有放下心来。因为小明和郁很快也勾掉了另一个人的名字,看着这个名字,游棠鸢的脸色变了。
“不可能。”
游棠鸢面无表情说,“不可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