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5月17日
尤礼
我气冲冲地走出酒吧,尽力加快脚步。我重新调整了一下背包,好让氧气瓶别硌着我的脊椎,尽管这只是徒劳,但我还是这么做了。我踏上奥布赖恩酒吧所在的砾石停车场尽头的街道时,本想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跑起来,可我实在忍不住,尤其是我当时那种情绪下。然而,由于我这残缺不全的肺,我没跑几步就不得不慢了下来,恢复到平常的步伐。一阵寒冷的暮春微风从我正走着的主街另一侧的河面吹来,吹得我直晃。谢里登镇夜间的风通常并不刺骨。虽说都快到夏天了,可这儿的风总是感觉格外凉爽。也许这就是这个破地方的古怪之处,又或许是因为酒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我身上还留着跳舞时出的汗,我和舞伴的汗。
舞伴?我的天呐!仅仅与我共舞了短短几分钟的某个年轻小伙儿,真的能够被称之为“舞伴”吗?这似乎有些牵强啊。也许,他只不过是一个较为熟悉的人罢了;亦或是,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梦境而已。然而,如果非要给这段经历下一个定义的话,那么更为确切地讲,他应该算是我心怀不轨、有所图谋的目标人物吧。嗯,这么说来倒也未尝不可。只要一回忆起那个差点儿就让我跟随他一同返家的男人,我的思绪便不由自主地飘向了代维,还有当初我为何会如此仓促地逃离那家酒吧的前因后果。
他到底在那儿干什么呢?
我的意思是,确实如此,他依然居住在那个名为谢里登的小镇之上。并且,奥布赖恩酒吧乃是这座小镇之中独一无二的存在,所以于此处与他邂逅相遇,似乎也算合乎情理。然而,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他在今晚现身于此呢?老实讲,我深知这般思考方式或许稍显无理取闹,但此刻口中仍残存着那龙舌兰酒独特的滋味,竟使得我能够暂且对这种荒诞不经的念头视若无睹。我愤愤地朝着地面猛踹一脚,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靴子那橡胶制成的鞋底与坚硬的路面相互摩擦,发出一阵令人心烦意乱的声响。
你在那儿干什么呢?
几乎是同样的问题,但语境却完全不同——尤礼,你在这儿干什么呢?你打算和他重归于好吗?
重归于好?那不是得你们俩曾经在一起过才行吗?
闭嘴。你打算试着回到你离开之前、生病之前的那种状态吗?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
内心的那个批评声沉默了,是啊,我就知道这问题会把它难住。就连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的大脑,都不清楚我在那儿到底在干什么,而且在他扔出那个重磅消息之后,我还能怎么做呢?我们俩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
我停了一下,把包拉到身前,拿出我的iPod和耳机。要是不把这些相互矛盾的想法都淹没掉,接下来这十五分钟可太难熬了。我戴上耳机,紧接着,勃拉姆斯《第三交响曲》那萦绕心头的优美弦乐声就盖过了我吃力的呼吸声。
在昏黄的路灯下,我的眼睛努力适应着这昏暗的光线,感觉自己都快瞎了。不过这并没有阻止我毅然决然地从奥布赖恩酒吧离开,那现在我都已经走到回阿佳家的半路上了,又怎么会被这点困难拦住呢。我拐上了第一条通往那所房子的斜坡路。当然了,谢里登镇的每个地方去程和回程都是上坡路,对我这样的运动健将来说可真是再合适不过了。随着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我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寒意袭来。我把手伸进口袋,调高了音量,把勃拉姆斯的曲子放得足够大声,几乎都能盖过我气喘吁吁的声音了。
你这肺啊,你是真想让我去买副新耳机吗?
多蠢的问题啊。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我的思绪被一声尖锐的尖叫打断了,那尖叫声穿透了长笛高音区的尖啸声传了过来。我及时转过身,正好看到一个男人冲进了我身后山脚下路灯的光晕里。他过马路的时候无缘无故地跌跌撞撞,显然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离我顶多也就一百尺远,可在这昏黄的灯光下,我实在看不清别的情况了。
难怪目击者面对这种事总是很难说清楚情况呢。
“嘿!你没事吧?”
拜托,尤礼。这喊声根本不够响亮,你自己也知道。
我正要再朝他喊一声的时候,又有一个人冲进了灯光里,就在第一个男人身后几尺的地方,而且很快就追上了他。“这是怎么……”我刚要开口,就看到第二个人把第一个男人扑出了灯光范围。“哇哦!***的在干什么呀!”尽管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但我的声音还是盖过了耳边震耳欲聋的交响曲声。
当然了,我刚回到这儿的第一个晚上就碰上这种糟心事。真是够倒霉的!
我犹如一头受惊的野兽一般,猛地转过身来,毫不犹豫地朝着山下迈开脚步。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沉重而急促,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了我的双腿之上。
我背上那个沉甸甸的背包随着我的步伐上下颠簸着,里面的氧气瓶也不安分起来,像个顽皮的孩子似的不停地撞击着我的后腰。这种撞击带来的疼痛并没有让我停下脚步,反而激起了我内心深处的一股力量,驱使着我更快地向前冲去。
我一边奔跑,一边用手狠狠地扯下了挂在耳朵上的耳机。就在这一刻,周围原本模糊不清的声响如同潮水般涌进了我的耳朵里。那激烈的打斗声,清晰得让人胆寒。仔细一听,那声音并不像是两个普通人之间的拳脚相加,反倒更像是有一个可怜人正遭受着恶犬凶猛的撕咬与攻击。
或者是被一群狗攻击。
你在干什么呢?你打算怎么做啊,嗯?用你的氧气瓶去砸他们还是怎样?除此之外,你还能做什么呀,患癌的小姑娘?
我在心里纠正那个批评声,是癌症幸存者。
这想法并不是我想听的,但我又不得不承认,至少有那么一点道理。我看不见那边的打斗情况,但我知道确实有打斗发生,而且我是这附近唯一能做点什么的人。
“嘿,混蛋们!你们最好住手,因为我已经报警了!”我撒了个谎,但这并不妨碍我大声喊出来。
为什么要撒谎呢?尤礼,你到底在干什么呀,清醒一点!我正气凛然地朝打斗发出的嘎吱嘎吱声走去,走到一半时停了一下,然后掏出了窃听。
走开,白痴!打电话报警然后走开。
去你的!我不会逃跑的,现在是午夜,大家都睡着了,我得马上做点什么。
我正好停在了距离打斗地点所在的山下大约半山腰的一盏路灯下,站在那儿可能特别显眼。我打开窃听应用的时候,往暗处迈了一步,踩到了别人家湿漉漉的草坪上。
拨打110。响了五声,没人接听。警察那边有语音信箱吗?
又一声尖叫在街道两旁的建筑物间回荡。哦,天哪,尤礼,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呀?
再次拨打110。又响了五声。还是没人接听。逼养的的警察,有人都快被杀了!
如果事情只能这样,那就这样吧!我又拨打了一次110,然后把窃听塞进口袋,希望如果他们哪天决定接听的话,能够***到这个电话什么的。我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山下朝十字路口走去,朝我最后看到那个男人和袭击他的人的地方走去,然后立刻停住了脚步。
我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后,勉强辨认出又有一群人正从河岸那边爬上来,翻过河岸。两秒钟内,我数出又有三个人冲过了十字路口,然后他们就都消失在了黑暗中,朝着另外那两个人的方向去了。
快跑。
我又把窃听从口袋里掏了出来,就在这时,又一声尖叫划破了夜空。
快跑。
我一边把还在响铃的窃听贴在耳边,一边迈出了往山上跑的第一步。
快跑。
从我松开的耳机里传出的交响曲正达到***,而我则拼尽全力开始逃跑。
别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