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的晨光像融化的黄油般漫过青果坊的玻璃橱窗，苏二桃正踮脚擦拭顶层积灰的果篮，
手机在围裙口袋里震动得发烫。她擦着手掏出手机，
屏幕上"周德威"三个字刺得眼眶发酸——这个被拉黑三次的号码，
此刻正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二桃姐，我在老地方。
"语音消息里的背景音嘈杂得像生锈的齿轮，苏二桃的手指悬在播放键上微微发抖。
她认得这个声音，上周三凌晨两点，这个男人曾在她店门口徘徊到打烊，
车载音响放着走调的《小苹果》，挡风玻璃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冷链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时，
苏二桃正把最后一颗山竹塞进保鲜盒。车身还挂着昨夜暴雨留下的水痕，
右后轮有道新鲜的擦痕，像是急转弯时蹭到了路缘石。周德威从驾驶室跳下来，
右小臂的货运公司纹身在阳光下泛着青白——那是他十八岁那年，
养父母用彩礼钱给他纹的"平安"。"这车...不是你的。"苏二桃的指甲掐进山竹果皮，
紫红色汁液渗出来染红指腹。她记得周德威说过，那辆红色东风是结婚时家里给买的，
现在应该停在周家院子里，车斗里堆满给新生儿准备的尿布和奶粉。男人局促地***后颈，
那里有块被安全带磨出的红印："姐，我...我跑夜车攒了钱。
"他伸手想摸苏二桃隆起的腹部，却在半空僵住，指节像风中的枯叶般颤抖。
苏二桃后退半步撞在冷藏柜上，冷气扑面而来，她突然想起今早整理账本时，
在错页夹层发现的那张超声照片——原本要发给前夫的胎儿影像，现在正静静躺在那里，
像片随时会融化的雪花。周德威从裤兜里掏出个铁皮盒子，打开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三张百元***，
边缘都被摩挲得发毛："这是我跑郑州到广州专线攒的，够你...够孩子喝进口奶粉。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右眼不自然地***，那是他撒谎时的习惯动作。苏二桃突然笑了。
她抓起铁盒往冷藏柜里一塞，霜花立刻爬上***边缘："周德威，
你知不知道现在山竹的批发价？"指尖划过冰凉的柜门，她看着男人瞳孔骤缩的样子，
想起上个月有个顾客非说她缺斤短两，后来发现是自己看错了价签。
周德威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老茧蹭过脉搏："二桃姐，我没想过不要孩子！
"他的喉结剧烈滚动，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每天凌晨三点收车，
第一件事就是开录音给小芒果讲故事..."冷藏柜的白光映在他脸上，
苏二桃看见他脖颈处有道新鲜的抓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手机**突兀地炸响，
周德威手忙脚乱去摸口袋，却在看到屏幕时像被烫到般松开手。苏二桃瞥见"妈"这个备注，
突然想起上周在菜市场遇见的李婶说的话："周家媳妇昨儿个抱着娃去妇幼保健院，
那哭声啊，隔三条街都听得见...""我得走了。"周德威松开手，
后视镜上挂着的平安符叮当作响。那是苏二桃去年在庙会上买的，红绳已经褪成了粉白色。
他转身时，苏二桃看见他货运服左胸口袋鼓鼓囊囊的，
露出半截彩色卡纸——应该是给孩子准备的识物卡片。冷链车发动的瞬间，
苏二桃冲出去拽住后视镜。雨水混着冷汗流进眼睛，她看见副驾驶座上有个褪色的毛绒玩具，
芒果形状的脑袋歪向一侧，露出里面塞的旧棉花。"等等！"她把玩具塞进周德威车窗，
"孩子...孩子喜欢这个。"男人踩油门的脚顿了顿，仪表盘的红光映在他湿润的眼角。
冷链车拐过街角时，苏二桃突然想起什么，追着跑了两步："周德威！
你右臂的纹身...平安两个字少了一横！"轰鸣声吞没了后半句话。
苏二桃站在渐渐升腾的水雾里，看着红色车影消失在水果市场尽头的岔路口。
她低头看向掌心，周德威的平安符正紧紧缠着她的食指，红绳在晨光中泛着微弱的光。
下午三点，青果坊的空调发出嗡嗡的响声。苏二桃把最后一块芒果慕斯装进盒子，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王燕玲发来的消息："姐，我在妇幼保健院门口，你猜我看见谁了？
"配图是张模糊的照片——周德威的红色东风停在医院停车场，
后座有个模糊的人影抱着襁褓。苏二桃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突然听见店门风铃叮咚作响。
周母李金花裹着香云纱旗袍站在门口，镀金算盘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她身后跟着个穿碎花裙的年轻女人，正是上周在菜市场遇见的李婶。"二桃啊。
"李金花的声音像浸了蜜的刀子，"听说你最近在找我儿子？"她伸手抚过柜台上的山竹，
指甲上镶的水钻刮出刺耳声响，"我家德威从小老实，
肯定是让人骗了..."碎花裙女人突然插话："大妹子，我表姐在周家当保姆，
说那孩子哭起来像猫叫..."她涂着紫色指甲油的手指在空中比划，
"生下来连脐带都没剪干净..."苏二桃突然抓起案板上的水果刀，刀尖抵住自己的手腕。
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今早给胎儿听胎教音乐时，
手机里突然响起的《小苹果》——和周德威车载音响放的一模一样。窗外又下起暴雨，
雨滴噼里啪啦打在遮阳棚上，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敲打鼓面。"二桃姐！
"王燕玲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她举着手机冲进来，
屏幕上是张**的照片：周德威蹲在医院走廊里，正往襁褓里塞那个芒果毛绒玩具，
襁褓缝隙露出半截小脚丫，
脚踝上有个淡红色的胎记——和苏二桃账本里夹着的超声照片一模一样。
李金花的镀金算盘突然掉在地上，珠子哗啦啦滚得到处都是。她弯腰去捡时，
苏二桃看见她后颈有块暗红色的胎记，形状像颗溃烂的山竹。暴雨拍打着窗户，
苏二桃突然想起童年福利院那个暴雨夜——护工把她推出门时，
说她的生母就像此刻的李金花，算盘珠子一样精明，却算不清自己的良心。
暴雨把城中村的巷子浇成了一条湍急的河。苏二桃单手抱着"小芒果"，
另一只手攥着皱巴巴的进货单，在积水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动。她的帆布鞋早被泡得发白，
每走一步都能听见"咕叽咕叽"的水声，像有人在她脚底下嚼着浸了水的饼干。"让让！
"一辆三轮车从巷口冲进来，车斗里的西瓜滚得到处都是。苏二桃慌忙往墙根躲，
后腰却撞上了生锈的铁皮垃圾桶。一声闷响，装着山竹的塑料筐翻倒在地，
紫黑色的果皮裂开，汁液顺着砖缝蜿蜒成河。"对不住对不住！"骑三轮车的男人跳下来，
手忙脚乱地捡西瓜。他的解放鞋踩过山竹，发出"吱呀"的声响，像有人用指甲刮擦玻璃。
苏二桃蹲下去抢救水果，指尖刚碰到冰凉的果皮，
就听见"小芒果"在襁褓里发出细弱的抽噎声。她慌忙解开包被，发现孩子的尿布已经湿透，
大腿根上起了两片红疹。暴雨拍打着头顶的塑料布棚，水珠顺着铁皮缝隙滴在她的后颈，
凉得人直打哆嗦。苏二桃咬着嘴唇，把最后一张皱巴巴的纸巾垫在孩子**底下，
突然听见巷口传来熟悉的**——是周德威那辆红色东风的电子喇叭。"二桃姐！
"周德威从驾驶室跳下来，右脸肿得老高，嘴角还挂着干涸的血迹。他的货运服湿透了，
贴在身上显出嶙峋的肩胛骨，"我...我来帮你..."话音未落，
巷子那头突然冲出个穿皮衣的女人。王燕玲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
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B超单，指甲油已经斑驳得像干涸的血迹："姓周的！**还有脸来？
"她猛地把B超单甩在周德威脸上，纸片飘落在水洼里，
浸湿了"胎儿脐带绕颈两周"的字样。苏二桃下意识把"小芒果"往怀里又搂紧了些。
她认得这张脸——上周在妇幼保健院门口，就是这个女人举着手机拍她。
此刻王燕玲的眼睛红得像要沁出血来，
油的手指死死揪住周德威的衣领："你老婆要是知道你在外面养野种...""她不是野种！
"周德威突然暴喝一声，右脸的淤青跟着抽搐。他甩开王燕玲的手，踉跄着跪在苏二桃面前，
额头砸在水洼里溅起一片脏水，"二桃姐，
我攒了八万块...够你们租房子..."暴雨中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苏二桃抬头看见巷口的梧桐树被风刮断，粗壮的枝干砸在三轮车上，西瓜滚得到处都是。
有个穿背心的老头踩着拖鞋跑过来捡瓜，裤腰带掉下来露出半个青白的肚皮。
王燕玲突然发出一声冷笑，从包里掏出手机对准苏二桃："正好，
我这就给'爱心妈妈'群发视频，让大伙儿看看什么叫碰瓷！
"手机屏幕的蓝光映出王燕玲扭曲的脸。苏二桃这才发现，
她涂着紫色指甲油的手指正在发抖——就像上个月在菜市场，那个非说她缺斤短两的顾客，
举着手机录像时也是这样抖。"等等。"苏二桃突然开口。
她解开襁褓露出"小芒果"的小脚丫，脚踝上的淡红色胎记在雨夜里泛着微弱的光，
"你拍吧。"王燕玲的镜头晃了晃。暴雨中，"小芒果"的胎记像颗将熟未熟的山竹，
而苏二桃手腕上的旧疤正随着脉搏跳动——那是前夫家暴时留下的痕迹，
此刻正渗着细小的血珠。"咔嚓"又一声。这次是相机快门的声音。
苏二桃转头看见个举着单反的中年女人，镜头盖还没合上。
她认得这个背影——上周在社区群里发"爱心水果"倡议的，是住在三单元的陈阿姨。
"我是《都市晚报》的记者。"女人收起相机，从包里掏出名片，"您愿意接受采访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