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头正盛的萧家军主帅萧仲捧着城印单膝跪在我父亲面前求娶我。「愿以丰都城为聘礼，
请王大人将千金许配给我。」父亲十分满意，同意了我们的婚事。
我看着眼前情深款款的郎君，只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纵然生逢乱世又如何，
我的父亲是称霸一方的门阀阀主，我的夫君是骁勇善战的后起之秀。我的一生，
必定是和美顺遂的。我美滋滋地准备着嫁衣，幻想着自己婚后的美满生活。
却在端汤前往萧仲房间时，听到他说，「再忍耐一下，很快，我就可以拿下王氏的一切，
届时，」他的声音变得阴狠，「这些曾经让你不快的人，我会让他们全部消失！」
1我捧着汤的手指瞬间僵硬，萧仲在我面前从来都是一脸和煦，
我从来没有听过他这样可怕的声音。房间里传出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委屈，
「你还把丰都城送给了她！那可是你第一次攻下的城池！」我认得女子的声音，
她是王家的世交谢氏之女谢玉，和我也颇有交情，当初我父亲愿意见萧仲，就是她引荐的。
在得到我父亲的赏识之后，萧仲便终日在我面前大献殷勤，反倒是谢玉，
就很少出现在我面前了。我偶尔问起谢玉，还会被萧仲漫不经心地转移话题。
我那时以为是萧仲不想谢玉打扰我们二人世界，还觉得心里甜丝丝的，可是现在看来，
事实并非像我想象的那样。「不过是一个城印而已，在王淑云那个蠢货那里，不过是个摆设。
」萧仲不屑地声音从房间里传出，「等我吞并了王氏的一切，丰都城不还是在我手上吗？」
他的语气放柔，「玉儿你放心，丰都城是我答应送给你的礼物，我绝不食言。
你一路陪着我走过这么多风风雨雨，我萧仲绝不负你！」谢玉的声音里还有一丝疑虑，
「可是...你终归还是要先和淑云成亲，才能拿下王家的一切...」「放心，
我和王淑云成亲之日，就是我起兵之时，你呀，就乖乖等着当我唯一的夫人吧！」
萧仲轻声细语地哄着谢玉，直到谢玉破涕为笑。就像曾经，他哄我一样。此时，
距离我和萧仲成亲，还有两日。按照婚俗规矩，成亲前三日，未婚男女不能见面。
也许正因为如此，萧仲没料到我会偷偷过来，才会肆无忌惮地把谢玉带到房中相见吧？
我的指甲深深地掐入掌心，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发出任何声响，蹑手蹑脚地离开。
2一走出萧仲住所的范围，我终于忍不住狂奔起来。夜晚凛冽的风迎面朝我袭来，
直灌得我浑身发冷，但我一点也不在乎。没时间了，要赶紧告诉父亲才行。
我想起萧仲语气中的志在必得，心里更是寒意袭来。自从萧仲来这里投奔我父亲，
愿意将萧家军并入我王家势力以来，已经过了半年了。半年时间，在此等乱世，
足以策反一支军队。只怕，如今王家的军队，早已成了萧仲的麾下之师。
我跌跌撞撞地闯进父亲的住所，父亲早已准备就寝，见我撞进来，一脸诧异。我自幼丧母，
父亲作为一方霸主，将全副心力都放在了巩固政权和照顾我上，一直没有再娶，
因此我们父女的感情极好。「云儿，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是不是临近成亲，紧张得睡不着？
」父亲拿我打趣，我却眼泪涌出，扑到父亲怀里。「父亲，萧仲他...要反。」
父亲还以为我在耍小性子，安抚地摸了摸我的头。「是萧仲惹你生气了吗？
为父替你好好说他...」见父亲不信，我急得连连摇头。「不是的，是我亲耳听见，
萧仲他假意与我亲近，实际上...是想吞并我们王家的势力！」我言之切切，
父亲的脸色总算凝重了起来。他皱着眉在房间踱步，片刻后，让人急召表哥前来。
自从萧仲投诚后，完全让人挑不出错处，父亲欣慰于我觅得良人，
对手下的事务逐渐松懈下来，基本上都交给了萧仲和表哥打理。
之前一直帮助父亲处理事务的表哥多次向父亲质疑萧仲的用心，
父亲以为只是年轻人之间的争强好胜，没有放在心上。直到表哥匆匆赶来，父亲才知道，
表哥手下管辖的事务一点一点地被萧仲的人夺了去，如今表哥已经被架空了。「舅舅，
我早就跟你说过萧仲这小子无端接近表妹，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表哥对父亲有所怨怼，
但总归是自己人，到底还是缓和了语气。「现在离表妹成婚的日子只剩两天...」
表哥的语气中有点无奈，「我暗中接近萧仲，看看他到底有什么阴谋，舅舅你放心吧，
我不会让表妹所托非人的。」看着父亲重新开始联络旧部，表哥坚定而去的背影，
我只觉得心底里又升起了一丝希望。或许，还有转机。3父亲让我安心等待他们的好消息，
我在闺房里忐忑不安地等待了两天。外面风平浪静，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
我将贴身丫鬟派了出去打听消息，正在焦急等待时，房门突然被打开，
只见两个面生的丫鬟捧着婚服走了进来。「吉时将至，请**更衣。」我警惕地看着她们，
「我的贴身丫鬟呢？」两个丫鬟没有作答，只是面无表情地朝我步步紧逼。我的心往下一沉，
只怕派出去的丫鬟早已凶多吉少。我没有反抗，任由她们给我套上婚服，然后趁她们不注意，
狠狠地将身旁的丫鬟推开，夺门而出。两个丫鬟看着我往大厅的方向跑去，并没有追赶，
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一路跑过去，走廊空无一人，连平常洒扫的下人都不见了。
我的心一路沉了下来，刚跑到大厅，就看到一身红色喜服的萧仲迎面走了进来。
他脸上还是一如往常的和煦，向我伸出了手。「云儿，过来吧！吉时已到，我们要去拜堂了。
」我警惕地看着他，后退了两步。「我的父亲和表哥呢？」萧仲却不以为意，
也许是因为已经胜券在握，他看待我的眼神，如同看待一只无任何杀伤力的小动物。
那两个丫鬟已经来到我身后，封住了我的退路。「他们？」萧仲轻笑出声，「来吧！
我带你去见他们。」4萧仲握住了我的手腕，将我拽出大厅。王府外，
早已黑压压地站满了军队，而上面的旗号，已经从「王」字改为「萧」字。「启禀主帅，
逆贼已经伏诛！」有士兵小跑出来，恭敬地递给萧仲一个匣子。萧仲将匣子对着我打开。
「云儿，这是我给你的聘礼，也算是我对岳父大人尽的一点心意！」
匣子里赫然装着我表哥的首级！我睚眦欲裂地扑到匣子前，看着表哥死不瞑目的头颅。
明明两天前父亲才派他去打探萧仲，他怎么可能是逆贼？「他这几日窥探于我，
狼子野心可见一斑！」上方传来萧仲冷酷的声音。我抱着匣子，恨恨地看着他。
萧仲勾唇一笑，眼底里却全无笑意，将我一把拽了起来，手中的刀毫不留情地架在我脖子上。
「岳父大人，这样的结果你可还满意？」他扬声说道，眼睛环视四周。
看来父亲没有落在他手里。我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可脖子上的刀力度加重，划出了一条血痕。
他想用我来引出父亲！我在心底里祈祷着父亲此刻已经逃出城外，同时闭上双眼，
准备等待死亡的降临。可是，半空中却突然有一支凌厉的箭朝萧仲的手射来。
萧仲下意识地躲开，我看见父亲单人匹马冲了过来。萧仲满意地一笑，一挥手，
军队将父亲包围了起来。我绝望地摇头，父亲孤身一人，与萧仲掌控的军队相比，
无任何胜算可言。「没想到我王世雄称霸晋州多年，到头来竟会被你这卑鄙小人夺了一切！」
父亲怒视着萧仲，萧仲却只是讽刺地一笑。「成王败寇，怪就只怪你蠢，
难怪会生出王淑云这么傻的女儿，她竟然天真地以为我真的对她一见钟情，
所以愿意以城池为聘求娶于她！」萧仲厌恶地看了我一眼，「一个绣花枕头，
有什么资格成为我的妻子！」他残酷地在众人面前撕开我的衣裳，随着我父亲的怒吼声，
轻飘飘地说了一个字，「杀！」军队向着包围在中心的父亲逼近，父亲拼尽全力挥舞着长枪，
但终归敌不过不断涌上来的士兵，最终被无数把刀捅进身体，力竭而死。
我不顾自己衣衫不整，发出一声惨叫，崩溃地冲向父亲。萧仲随意地看了我一眼，
只说了一句「她，任由你们处置。」便头也不回地进了王府。我看着那些不怀好意的士兵，
绝望地拔出头上的发簪想自尽。一切都完了。只是可惜，我没用，报不了王家的大仇了。
5等萧仲带着谢玉志得意满地在城里巡视时，他们发现了蜷缩在一辆运猪食车上的我。
我衣衫不整，一脸脏污，浑身都是鲜血和污渍，眼睛里充满着惊恐，缩在一边瑟瑟发抖。
萧仲看见我，神色发冷，抽出佩剑就想直接杀了我，却被谢玉拦住了。谢玉看着肮脏的我，
眼里闪过一丝嫌弃，却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阿仲，算了。」「她都成这副模样了，
再怎么说我也曾跟她是手帕交，不如就放她一马吧！」谢玉轻叹一声，
用手帕拭了拭根本不存在的眼泪。萧仲一脸温情地看着谢玉，面带赞赏，
「还是我们玉儿有容人之量，此生能得你相伴，真是我的一大幸事。」
谢玉娇羞地轻轻捶了萧仲一下便走开了，萧仲看着我，如同在看着一个死人。
「既然玉儿肯放过你，你就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别让我在这里再看见你！否则...」
萧仲眼里寒光一闪，「我必定杀了你！」我只是惊恐地看着他，
似乎完全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主帅，她只怕遭逢巨变，接受不住打击，失心疯了。」
旁边有个士兵提醒着萧仲。萧仲冷哼一声，不再理会我，只是挥了挥手，
示意守城的士兵放行这辆猪食车。我随着这辆散发着异味的车晃晃悠悠地出了城，
直到车子走出了老远，我回头看了眼这座渐行渐远的城池，眼神里恢复了清明。
这是我居住了十八年的地方，也承载着我无数美好的回忆。儿时在父亲膝下撒娇，
和表哥穿梭在大街小巷游玩的场景历历在目。可惜，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车子途经一座破庙，庙前有一条溪流，驾车的马夫回头朝我恭敬地说了句：「大**，
您可以在这里洗把脸，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我们再上路。」我默默地蹲在小溪前，
捧起溪水洗去我一身的脏污。在溪水的清洗下，我的手臂不再被血污包围，
露出臂间一点殷红的守宫砂。我苦笑，我能捡回一条命，甚至还能保持清白，
都是父亲的残部用命换来的。当初我以为我必定会受尽**而死时，他们拼死将我救出重围，
将我藏在放猪食这种没有人注意的地方。最后他们为了掩护我力战而死。
「大**...要活下来...为大人...报仇...」
我的眼前又闪现出了父亲和表哥凄惨的死状，竭力将眼泪逼回眼眶。换好了干净衣服，
我面无表情地从破庙走出来。在外等候的车夫问我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登上他早已准备好的简易马车。「我们去东都，投靠谢家。」6当今天下，群雄并起，
其中以东都谢家和我祁州王家势力最为强盛，如今王家势力既然已经被萧仲吞噬瓦解，
那最有资格成为天下之主的，就只有谢家了。祁州城一破，
只怕谢玉就已经忙不迭地修书告诉她父亲谢渊这一喜讯，以证明她挑选夫婿的眼光没有错。
果然，我在前往东都的途中，就听到了谢渊称帝的消息。
谢渊只怕是想着等谢玉带着萧仲回来时，自己能顺理成章地将萧仲的萧家军收归己有。
我抚唇冷笑，萧仲平民草根出身，一路发展到现在人人尊称他一声统帅，必定是野心勃勃的，
要他心甘情愿地将自己辛苦打拼多年的萧家军拱手于人，屈居臣下，他又怎么会甘心？
我要赶在他们回东都之前，先一步获得谢渊的信任，然后挑拨他们的关系。
我要萧仲一无所有。我要谢玉父女离心。我要他们死！！可我要怎么做呢？
谢渊与我父亲一样，大半辈子行军打仗争天下，身边发妻早逝后，
没听说身边有什么莺莺燕燕。这样的人，有什么弱点呢？我在马车上苦思冥想着，
慢慢进入了梦乡。梦里有个身段优美的女子在跳着玲珑舞。这舞我也会跳，
打小父亲就请名师教我跳这舞，说这是我母亲最擅长的舞。
我不自觉地跟着梦中的女子跳了起来。慢慢地，我们二人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连动作的幅度都完全一致。女子转过头来冲我温柔一笑，消失了。我从梦中惊醒过来。
梦里的女子，有着一张和我极为相似的脸，是母亲。她已经多年没有入我梦中了，
此刻我家破人亡，她再次从梦中出现，莫非是在提示着我什么？
我又想起了幼时每当我练习玲珑舞时，父亲总是会在我耳边轻叹。「可惜***去得早，
她当年跳玲珑舞的风姿，堪称一绝，多少王孙公子都对她倾慕不已。」我心念一动，
父亲年轻时，前朝还没灭亡，他作为世家子弟，是要在帝都完成学业的。
想必与王家同为世家的谢家，也同样派出过子弟前往帝都。谢渊，
不知是不是也曾是我母亲的倾慕者之一？我咬了咬唇，决定一搏。反正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
姑且一试，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7经历了大半个月，我终于辗转来到了东都。
东都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甚至因为如今谢渊称帝，此处成为帝都，装饰上更添了几分气派。
我走到谢府门前，向门房递上门帖。「祁州王氏之女，求见谢家家主。」谢渊仓促称帝，
宫殿仍在修缮之中，因此他们一家仍然暂住谢府之中。门房见我衣着朴素，不太耐烦。
「如今我家家主称帝，什么阿猫阿狗都上门认亲戚来了！去去去，谢家没有你这样的穷亲戚！
」我虽被他驱赶，却依然身姿挺拔地站着。「烦请你通报一声，我王家和谢家乃是世交，
谢家家主定会见我！」见我仍不肯走，门房禁不住上手推搡，我被他推了个踉跄，
险些跌倒时，被一个年轻男子从身后扶住。「王家妹妹？你怎么弄得这般狼狈？」
男子惊叫出声，正是谢家长子谢帆。我低头拭泪，「谢哥哥，我们王家...引狼入室，
被萧仲灭了...」我神色凄苦，「王家只剩我一人侥幸逃了出来，我一介孤女，无家可归，
仓皇间只想到了一直与王家交好的谢家。但愿谢家人不嫌弃我，给我一处容身之所，
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谢帆一向待人宽厚，心地善良，他见昔日世交之女落得如斯田地，
又知道此次王家之祸与谢玉有莫大的关系，心里肯定会过意不去。
谢帆将是我入主谢家的一大助力。果然谢帆眼里充满同情，喝退了门房，将我迎进了谢府。
他把我安顿在客房，便向父亲汇报去了。谢帆前脚刚走，后脚我就悄悄跟在了后面。
等到谢帆走出书房，我静静地来到窗边往里看去，只见谢渊叹息了一声，
从书柜深处拿出一幅画卷。「一转眼二十年了...阿盈，
你看上的男人也不过如此嘛...若是当初你选择了朕，今天，你就是朕的皇后了...」
阿盈，是我母亲的闺名。画卷中的女子，正是年轻时跳着玲珑舞的母亲。
我唇边勾起一丝微笑，看来我赌对了。在我暗中窥探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大胆！竟敢在此窥视陛下！」8我吓了一跳，谢帆不知为何折返，
我甚至还听到了刀剑出鞘的声音。我仓皇回头，惊叫一声，跌坐在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