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蘅和硕嘉玥》金戈玉令琅嬅长女除懿症小说全本章节在线阅读

金戈玉令琅嬅长女除懿症第4章

大婚次日的晨曦，带着特有的清冽与朦胧，透过宝亲王王府茜纱窗上的缠枝莲纹，在紫檀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还残留着昨日喜宴的淡淡酒气，混杂着庭院中新开的木樨花香，形成一种奇异又真实的氛围。
富察琅嬅，如今已是这座皇子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她早早便醒了，或者说，昨夜几乎未曾深眠。
红烛燃尽后的寂静里，弘历那番剖心置腹的话语、膝上那卷《妇婴安养图》的温热触感，以及他执笔临帖时专注的侧影，反复在她脑海中交织。
心头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却也有一丝初掌中馈的忐忑。
贴身大丫鬟素心带着几个小丫头，轻手轻脚地进来伺候梳洗。
琅嬅坐在黄花梨嵌螺钿梳妆台前，镜中映出一张尚带新嫁娘娇羞的面容。
素心灵巧地为她绾起妇人的发髻，选了一支赤金点翠嵌珠凤凰步摇簪上，又配了同套的耳坠。
镜中人顿时添了几分雍容端庄。
“福晋今日气色真好。”素心笑着赞道，取出一套石榴红缂金百蝶穿花纹衬衣并同色马面裙。
这是新妇拜见长辈及接受姬妾请安的正式吉服。
琅嬅的目光却落在妆奁匣中另一支簪子上——点翠嵌米珠玉蝶压鬓簪。
正是选秀那***簪在发间，引得弘历瞩目的那支。素心会意，忙道：“福晋可是要戴这支？奴婢瞧着也极好，清雅别致。”
琅嬅轻轻拿起那支玉蝶簪，指尖拂过冰凉的翠羽和温润的米珠。玉蝶的薄翅在晨光里似乎又要振翅。
她摇了摇头，唇边漾起一丝温柔的笑意：“收好吧。今日……是见府里人的日子，该更庄重些。”
她将玉蝶簪放回锦盒，轻轻合上盖子。那玉蝶，连同那夜那份被珍重呵护的心意，被她妥当地放置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刚穿戴齐整，管事嬷嬷秦氏便在门外恭敬禀报：“福晋，诸瑛格格已在西花厅候着了，给您请安。”
琅嬅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衣襟袖口，神色端凝起来：“请她稍候，我即刻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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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花厅内，陈设雅致。
清晨的阳光透过敞开的雕花隔扇，洒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
富察诸瑛，这位府中唯一的格格，正垂首恭立在厅堂中央。
她穿着一身水蓝色绣折枝玉兰的素净衬衣，外罩月白色比甲，头上只簪了两支素银簪子，通身上下再无多余饰物，显得格外低调谨慎。
琅嬅在素心的搀扶下步入花厅，在上首的紫檀木圈椅上端然落座。
她目光平静地看向下方行礼的女子。
“奴婢富察氏诸瑛，请福晋金安。”诸瑛的声音清润温和，姿态恭谨，依足规矩行了三肃三跪三叩的大礼。额头触地时，露出一段纤细白皙的后颈。
“格格请起，赐座。”琅嬅的声音平和，带着新主母应有的威仪。
诸瑛谢恩起身，在下首的绣墩上浅浅坐了半边身子，依旧垂着眼帘，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拘谨而柔顺。
琅嬅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昨夜弘历曾言，府中仅此一位格格，是早年康熙爷所赐，且他从未与之行房。
当时听着是安她之心，此刻亲眼见到这位“唯一”，琅嬅心中那点微不可查的芥蒂，在看清诸瑛面容的刹那，竟奇异地消散了大半。
眼前这张脸，并非想象中狐媚妖娆的侍妾模样。
相反，她眉目清秀，气质温婉，眼神里透着一种近乎怯生生的安静，如同初春枝头带露的梨花。
更让琅嬅心中一动的是，诸瑛的眉梢眼角，竟与自己有几分隐约的相似！
尤其那微微下垂的眼尾和挺秀的鼻梁轮廓，都透着一股富察家女儿特有的清韵。
琅嬅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出嫁前母亲整理族谱时，曾指着其中一页被虫蛀蚀、字迹模糊的旁支说道：“……这六房早年因事败落了，听说有个女儿，好像叫瑛的，入了宫还是王府，记不清了……”难道眼前这位富察诸瑛，竟是自己的远房堂姐？
这个念头一起，再看诸瑛时，琅嬅的目光里便不自觉地多了几分探究与一丝微妙的亲近感。
她面上不露，只温言道：“格格在府中时日已久，日后我初来乍到，许多规矩还需格格提点。”
诸瑛忙又起身，微微屈膝：“福晋言重了。奴婢微贱，只知恪守本分，侍奉主子。福晋但有差遣，奴婢万死不辞。”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态度恭顺至极。
琅嬅微微一笑，示意她坐下：“格格不必如此拘礼。素心。”
侍立一旁的素心立刻捧上一个早已备好的紫檀木托盘，上面覆着明黄锦袱。
琅嬅亲手揭开锦袱，露出里面的物件：一对赤金累丝嵌红宝石榴花簪，一对上等羊脂白玉镯，还有几匹时新花样的宫缎。那金簪做工极尽精巧，石榴花苞用细如发丝的金线缠绕而成，花蕊处一点红宝，熠熠生辉；玉镯温润无瑕，触手生温；宫缎更是流光溢彩，非寻常可见。
“一点薄礼，算是见面礼，望格格莫要嫌弃。”琅嬅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推拒的意味。
诸瑛一见这礼物的贵重程度，远超寻常格格该得的份例，惊得立刻从绣墩上滑跪在地：“福晋厚赐，奴婢惶恐！实在不敢受此重礼！”
“起来说话。”琅嬅亲自虚扶了一把，语气不容置疑，“我既入府，便是与格格有缘。这簪子上的石榴花，寓意多子多福；玉镯取其温润，愿我们日后和睦相处；至于这些料子，格格年轻，也该做些鲜亮衣裳。收下吧。”
诸瑛眼眶微红，不敢再推辞，只得深深叩首：“奴婢……谢福晋恩典。”她起身时，看向琅嬅的目光里，除了感激，更多了几分真切的动容。
丫鬟奉上香茗。
琅嬅端起自己面前的粉彩缠枝莲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看似随意地问：“听闻格格也是富察家的女儿？”
诸瑛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茶水险些漾出。她稳了稳心神，低声道：“回福晋，奴婢……奴婢确姓富察，只是家中乃镶黄旗旁支，早已没落，不敢高攀福晋本家。”
“哦？”琅嬅放下茶盏，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脸上，“不知是富察哪一房的？我母亲整理族谱时，曾提过六房早年似乎有位姐妹入了宫掖……”
诸瑛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诧，随即又被巨大的惶恐淹没：“福、福晋……奴婢……奴婢正是……正是六房嫡次女……”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颤抖。身份被点破，尤其还是以这样微贱的姿态面对本家嫡支、如今更是王府女主人的堂妹，巨大的羞惭和不安几乎将她淹没。
琅嬅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色和眼中强忍的水光，心中了然，也掠过一丝不忍。
她挥了挥手，对侍立一旁的素心和秦嬷嬷道：“你们都下去吧，我与格格说会儿话。”
待厅内只剩下二人，琅嬅起身，走到诸瑛面前，亲手将她扶起，让她重新坐回绣墩上。
琅嬅自己则挨着她坐下，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
“瑛姐姐，”琅嬅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闺阁女儿般的亲昵，这称呼却像一道惊雷劈在诸瑛头上！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诸瑛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又要起身跪下，却被琅嬅用力按住。
她急得声音都变了调，眼中是真切的恐惧，“福晋折煞奴婢了！尊卑有别，礼法森严！奴婢万万当不起福晋一声‘姐姐’！若传出去，奴婢万死难辞其咎！还请福晋收回！” 她额角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身子僵硬如石。
琅嬅按住她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和剧烈的颤抖，心中那份同族的情谊和不忍更盛。
她看着诸瑛惊慌失措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诚恳地说道：
“瑛姐姐莫怕。我唤你一声姐姐，并非要乱了尊卑规矩。只是在这私室之内，无外人之时，念在你我同出一脉，身上都流着富察家的血。你入府早，经历多，我初来乍到，许多事懵懂，私下里唤你一声姐姐，是想请你多提点我，多帮帮我。在人前，你依旧是格格，我依旧是福晋，礼数绝不会错半分。这份情谊，只在你我之间，可好？”
她的目光坦荡而真挚，带着一丝初为妇人的柔弱与恳求，还有那份天然的、属于富察家女儿的亲近感。
诸瑛望着琅嬅近在咫尺的脸庞，那双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清澈眼眸里，没有施舍，没有轻慢，只有纯粹的亲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那声“瑛姐姐”带来的灭顶般的恐慌，在这真诚的目光注视下，竟奇异地慢慢平复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来自血脉深处的暖流，悄然涌上心头，冲垮了她多年谨小慎微筑起的心防。
她的眼眶彻底红了，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没能再说出拒绝的话，只是含着泪，微微地点了点头。
那点头的幅度极小，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她反手，极其轻微地、带着试探和巨大的不安，轻轻回握了一下琅嬅的手。
琅嬅感受到她指尖传递过来的那点微弱的暖意和妥协，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如同破云而出的朝阳。
她立刻亲热地挽起诸瑛的胳膊，将她拉近了些，仿佛闺中密友般低语：“这就对了！瑛姐姐，快尝尝这茶，是皇阿玛赏的苏州碧螺春，统共也没几两呢！你闻闻这香气……”
就在琅嬅兴致勃勃地端起自己那盏茶，凑到诸瑛鼻端让她细闻那清幽茶香时，诸瑛因心绪激荡，手臂微颤，不慎竟碰翻了琅嬅手中的茶盏！
“哐当！”
精致的粉彩瓷盏跌落在地，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混着碧绿的茶叶，溅湿了琅嬅石榴红的马面裙下摆，也在地毯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巨大的声响惊得两人都呆住了！檐下几只原本在梳理羽毛的雀鸟也被惊得扑棱棱飞走。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诸瑛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点亲近感被这巨大的过失击得粉碎！
她几乎是瘫软着滑跪到地上，顾不得地上的碎瓷片和水渍，就要用手去收拾那狼藉，声音里带着哭腔，“奴婢笨手笨脚，污了福晋的衣裙！奴婢……”
“快起来！”琅嬅也被这意外惊了一下，但看到诸瑛惊恐万状的样子，立刻弯腰去拉她，“不过一盏茶，一件衣裳，值什么！别伤了手！”
她眼疾手快地避开地上的碎瓷，用力将诸瑛拽起来，看着她吓得魂不附体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瑛姐姐，你看你，吓成这样。”琅嬅掏出自己的锦帕，一边擦拭着裙摆上的水渍，一边嗔怪道，语气里却没有半分责备，反而带着安抚，“这裙子沾点茶水算什么，洗洗便是了。倒是你，可被烫着了？快让我看看手！”她不由分说地拉过诸瑛的手仔细查看。
诸瑛的手冰凉，指尖微微颤抖，好在并未被烫伤。
她看着琅嬅毫不在意地擦拭着那价值不菲的贡缎裙摆，看着她眼中真切的关心，再听着她又一声自然唤出的“瑛姐姐”，一股强烈的酸涩直冲鼻尖，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滚落下来。
“福晋……奴婢……”她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琅嬅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好了好了，没事了。瑛姐姐，以后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战战兢兢。我们……”她正欲再说，厅外却传来一阵急促而清晰的脚步声，伴随着管事秦嬷嬷刻意提高的、带着一丝异样情绪的通禀声：
“福晋！前院传话，王爷下朝回府了！同来的……还有御前的苏培盛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