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是一只凡狐。
误食仙草,开了灵智。
本是好事,阿爹阿娘却呜呜哭泣,我发蒙,不知是何缘故。
阿哥道:「你自此寿命绵长,却贪玩好吃,且不懂得任何修炼之法,待我们都死去,你孤苦无依,该如何是好?」
阿姐也叹:「小妹,你速速下山去吧,山下有村镇,村镇中有人类群居。他们聪慧,两脚直立,擅长使工具织造农牧,也有如你一般灵者修仙证道,说不准,你可碰上机缘,自此顺遂。」
可我只想伴着他们。
我欲如以往一样打滚撒娇。
阿哥阿姐却呲起牙,如赶野兔一般地赶我,还咬我后腿。
我吓了一跳,先是狂奔,而后渐行渐慢,回头想再瞧一眼亲人模样,却只见高树穿云,飞鸟成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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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确实如阿姐所言般奇妙。
他们浑身光秃秃的,没有毛,会裹东西畏寒。
他们的窝是石头或者茅草搭建的,吃熟食,会用圆圆的叫铜钱的东西以物换物。
我有些害怕他们,就躲在阴暗处,待夜间才出来觅食。
我们山上也有鸡,很机灵,跑得快,很难抓。
可人类用木板围成圈饲养的鸡,却蠢笨,且油肥,轻松按于掌下。
我一连捕了几天鸡,终于被人类反捕。
高高壮壮的雄性人类提溜着我的后颈,说我毛色鲜亮,通身滚圆,要剥我皮,食我骨肉。
我吓得发抖,呜呜地哭。
他的幼崽却不许,把我抢去抱在怀里。
他说我可爱、可怜,他要养我,他会好好教导我,不再做坏事了。
我赶紧效仿拴在门口的黑犬一样,费力把蓬松的尾巴摇成花,还舔他的下巴,把他逗得咯咯直笑。
那人类雄性就心软,放我一条生路。
嘟囔一句:「这小畜生还挺通人性。」
自此,我也开始被饲养。
他们喂我吃剩饭,大多数都是绿叶菜,多日才见一丝荤腥,吃得我口中发苦,便自己去河边抓鱼。
有人类雌性三五成群,拿古怪的香香的东西洗衣,见我因体型小被大鱼鱼尾甩脸,笑得前仰后合。
哼。
我又费力半晌,终于抓到一条小的,叼在嘴里,骄傲地踏步回家。
人类幼崽的名字叫杜莘。
他给我也起了名字,叫小环。
「小环好厉害!」杜莘亲亲我的头,烧了一大锅水,一半煮鱼汤,一半给我洗澡。
用那种奇怪的香香的东西把我也洗得香香的。
晚上我和他一起睡觉。
他的窝铺得厚厚的,很暖和。
他碎碎念:「小环,上学好辛苦哦,夫子好严厉,今天打我手心了。」
他伸出手,确实红肿。
我轻轻舔了舔,他痒得直笑:「明天我带你去镇校吧,让同窗见见你有多可爱,但是你要听话,不可以乱跑,不可以被夫子发现。」
第二天他果真将我带去镇校。
我窝在他怀里,听夫子讲课。
杜莘整日抱怨习书枯燥,我却觉得挺有意思的。
我情不自禁,咿咿呀呀欲学人言,脱口却是兽嚎。
瞬间四下皆静,杜莘吓得哆嗦,夫子却并未罚他,而是将我抱于怀中。
我讨好地用脑袋蹭他胸膛。
他笑:「好温驯的红狐。」
而后坐下:「那么便小憩,给大家讲一则与狐有关的轶事。」
学子们立马精神起来。
——
「太山娘娘慈悲,考校群狐,每年一次,选拔文理精通的为生员,成绩差的为野狐。生员能够修仙,野狐不允许修仙。」
「但狐修仙最难:要先幻人形,学完四海九州所有的鸟语,而后才能习人语,此番需五百年。在此基础上再修炼五百年,方可成仙。」
「而人学仙,比其他种类少五百年苦功,如果是贵人和文人,又较凡人再省三百年。」
「有狐生员劝人修仙,而人敬之,将西楼相让于他修炼。其后代与他人议起,道:吾父后悔未问太山娘娘出何题目考狐也。」
夫子语调柔和悠长,众人皆听得如痴如醉。
他讲完,喝了一杯清茶润嗓,杯盏搁于小案发生脆响,这才叫众人惊醒。
我想起阿姐的话,急切地扒他衣衫,问他:【你可知如何去寻太山娘娘?】
可他不懂狐语。
他只是逗弄着:「你这红狐,这般作态,是也想习文理、修仙得道吗?——可惜,只是传言而已,不然我愿意教导你。」
传言而已?
如受雷击,我呜呜地哭起来。
阿爹阿娘,我要辜负你们期望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以爪拭泪,骇得夫子猛然起身,叫我跌落在地。
他指着我:「你!你竟通人性、懂人语!假以时日,怕是要化人形了!」
学子们吓得缩于墙角。
杜莘也怕,却还是轻轻唤我:「小环?」
我顾不上理会他,费劲学人直立,前爪并作一起,拜夫子:
【求求你了,教我吧!】
【求求你!】
泪如断线。
为师者,多怀悲悯,夫子抚胡,长叹:「罢了……你能开灵已是三生有幸,我遇之,缘也、命也!且因于我得知此道……既如此,你便随他们来习课吧……尚不得人形不能人言,便先从课中知事明义,至于此后如何,是否如意得偿所愿,便看你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