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一行五六人簇拥着顾琛，从旋转门的另一边走进大厅。他穿着藏青色的高定西装，银灰色领带，头发打理得一丝不乱，正微微侧头听着旁边一个助理模样的人说着什么，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自信微笑。几天不见，他眉宇间的春风得意几乎要满溢出来，丝毫不见被酒色掏空的疲惫，整个人容光焕发，仿佛镀了层名为“成功”的金粉。
就在这群人身后几步远，一个穿着亮粉色套裙、妆容精致得像个瓷娃娃的女人，紧紧挽着方薇的手臂，步子迈得细碎又张扬，生怕别人注意不到。是方薇那个闺蜜，上次在公寓门口有过一面之缘的刘珊珊。她正附在方薇耳边说着什么，方薇矜持地笑着点头，偶尔抬眼看一眼前方顾琛挺拔的背影，那眼神里的崇拜和占有欲**裸地毫不掩饰。刘珊珊夸张地捂嘴笑了一下，另一只手指了指顾琛那边，又不知揶揄了句什么，惹得方薇嗔怪地轻轻打了她胳膊一下。
两个女人身上那股子新得势的招摇劲儿，隔了十几米都熏得人眼睛疼。这刘珊珊怎么也在这儿？
顾琛一行人快要穿过大堂，走向主会场方向。时间卡得正好。我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迎着人流，以一个参会者稍快些的脚步，不动声色地切向他们行进的路线。
靠近、交错的一瞬间，我左脚“恰好”崴了一下，身体失去重心，微微一个趔趄，肩膀带着力道撞向顾琛手臂外侧的手肘！
“啊！”一声轻呼，不高不低。
顾琛猝不及防被撞，身体明显晃了一下。他惊愕地转过头，当看清撞他的人是谁时，那张春风得意的脸瞬间像被速冻了。错愕、难以置信、随即涌上浓重而冰冷的嫌恶，眼神里像淬了毒。他几乎是在认出我的同一秒，猛地就想甩开手臂，动作幅度带着极大的排斥，仿佛我是什么肮脏不堪的病毒。
“苏栀？！你怎么混进来的？”声音压得很低，但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淬着冰碴子，满是警惕和毫不掩饰的敌意。
我借着重新站稳的姿势顺势往后退了小半步，微微垂下眼睫，避开他那令人作呕的目光，声音比他更低，语速却快得像连发子弹：“顾总升职加薪迎新人，恭喜啊。就是不知道恒泰那份冲击北美市场的‘王牌产品’，FDA报告底稿都干干净净？原始数据里那个被‘优化’掉的78.2%……睡得安稳吗？”
顾琛脸上的血色刷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刚才那股意气风发瞬间凝固，变成一种见了鬼似的惊骇和恐惧！他死死盯着我，嘴唇抖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又像被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喉咙。
“你……”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发劈，带着不可遏制的战栗。他身边的助理和几个随从立刻察觉了不对劲，疑惑地看向脸色煞白的顾琛，又警惕地看向我，围拢过来。
“我？”我微微扬起下巴，目光掠过他惨白的脸，扫过他身后正停下脚步、一脸疑惑看过来的方薇和刘珊珊，嘴角一点点勾起，那弧度冰凉彻骨，像刀锋的反光。“我只是个……丢了工作、丢了房子、还被前夫当成抹布扔掉的……旧人。顾总，”我声音陡然提高一分，清晰得足以被附近几个正驻足看过来的人听见，带着一种混合了嘲弄和怨毒的“弃妇式”尖刻，“做人啊，别把事做绝了。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说……对吧？”
顾琛的脸由白转青，眼里的恐惧几乎要化为实质喷涌出来！他身边那个面相精明的助理眼神一厉，上前半步就要挡在我和顾琛之间。
我恰到好处地后退一步，没再理会快要炸毛的顾琛和他那群紧张的狗腿子，也没看方薇和刘珊珊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转身，利落地没入旁边涌向分会场方向的人群。
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顾琛那刀子般的视线，死死地钉在上面。我甚至能想象他此刻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目的达到了。这枚炸弹引信已经点上。
招标主场设在会议中心最大的一个阶梯会议厅里，扇形布局，最前方是巨大的屏幕和主持台，中间区域是评委席，后面及两侧是参会厂商和观摩区。***台的大屏幕上正轮番播放着各个参与最终PK的厂商的精美宣传片。恒泰的片子拍得尤其炫酷：深海般的蓝色光影背景下，他们的核心产品——那台形如未来堡垒的HepaFlex人工肝血液净化系统——被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展示，充满科技感的解说词回荡在会场。
顾琛作为恒泰新任总助，将在唱标环节亲自上台，展示核心资质文件并现场讲解。这是恒泰冲击上市前最重要的一次官方背书。
我坐在靠后的厂商观摩区角落里，位置有些偏，但视野清晰。目光扫过评委席。标准的评委会配置，采购方代表、专家代表、公证处……当视线滑到最右侧那个席位时，心口毫无预兆地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审计方代表席位后方。那个身穿香槟色职业套装、坐姿笔挺、正低头翻看资料的年轻女人。即使隔了半个会场，那熟悉的身形和微卷的栗色长发……是那个小网红，方薇的闺蜜，刘珊珊？！她旁边还坐着一个戴着眼镜、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
她怎么会坐在审计组后面？！招标会的审计代表通常是固定的会计师事务所！脑子里瞬间翻腾起昨晚李坤那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和重物倒地的闷响……一股寒意瞬间攫住了心脏。不对劲！这位置来得太突兀！顾琛不会蠢到把这种关键位置塞给个毫无资质的女人炫耀……除非……
一丝极其不祥的预感，冰凉彻骨，从头顶贯穿而下！这感觉比在楼道被王美娟指着鼻子骂“赔钱货”时还要尖锐，还要……致命！我下意识地想去摸包里的手机，手指却僵住了。现在不能乱！任何动作都可能被暗处的东西捕捉到！
台上，恒泰的宣传片播完，巨大的logo定格在屏幕中央。主持人的声音透着刻意的庄重：“现在有请下一位唱标单位代表——恒泰医药科技有限公司高级副总裁助理，顾琛先生，登台！”掌声稀疏而程式化地响起。
追光亮起，聚焦在从评委席后侧走上台的顾琛身上。他重新穿上了那套名为“成功”的面具，步伐稳定，面带那招牌式的从容微笑，似乎完全摆脱了刚才大堂里的失态。他站定在讲台后，调试话筒，自信地扫视全场，开始了关于恒泰核心产品优势的讲解。PPT一页页翻动，专业术语流畅吐出。
“我们的HepaFlex系统，已经正式获得美国FDA的关键许可。”他的声音透过高质量的音响传遍会场每个角落，带着一种笃定的力量感，“各位评委，各位同仁，请看我们完整的FDA药审报告，认证编号：DRR-X-2101-04589。”
巨大的高清投影屏上，立刻清晰地映出那份报告的首页和关键批准页。那份我昨晚看过无数遍、审评员签名位置空白的报告！但此刻，报告的末页结论处，赫然多了一行规整打印的“ApprovedwithConditions”（有条件批准），紧接着是一个龙飞凤舞的电子签名——SarahJ.Miller！签名旁边，甚至多了一个FDA象征官方批准的防***印标志！
伪造得**天衣无缝！
顾琛的声音带着掌控全场的力度：“基于这份权威认证，HepaFlex系统在血浆置换速率、毒素清除效率及生物相容性方面，都已达到国际最顶尖水准……”
我的呼吸在看清那份伪造签名和防***印的瞬间窒住！目光如同探照灯，死死钉在那份被精心“补全”的假报告上，指尖的冰冷几乎要穿透皮肤。顾琛，你果然做了！不仅做了，还伪造了FDA高级审评员的电子签名？你知道这在美国是重罪吗？
就在这念头划过的千分之一秒——
评委席最右侧审计方后面，那个香槟色职业装的身影，刘珊珊，毫无预兆地站了起来！
整个会场因为这突兀的起立动作产生了一瞬间的凝滞。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追光灯下的顾琛，都下意识地顺着那声响动望了过去。只见刘珊珊微微侧身，对旁边那位审计代表耳语了几句，语速极快，手指还点向面前平板上调出的某个界面。
下一秒，出乎所有人意料。那位端坐的、表情一直公事公办的中年审计代表，竟也一脸凝重地站了起来！两人一前一后，目光精准地穿过人群，直直射向台上正掌握节奏的顾琛，那眼神锐利得像淬了火的刀锋！
空气仿佛凝固了。会场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嗅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息，却还摸不清头绪。
台上的顾琛明显一滞，滔滔不绝的讲解被打断，脸上的从容瞬间褪去几分。他看清台下站起的是审计方代表和刘珊珊时，眉头条件反射地拧紧，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强烈的错愕！他显然也没料到这一幕！
就在这时，刘珊珊忽然侧过头。穿过半个会场熙攘的人群，隔着无数张或惊愕或茫然的脸，她那双经过精心修饰、眼尾微微上扬的眼睛，竟准确地捕捉到了角落里我的位置。
她朝我，挑了一下眉。
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快得连她旁边那位严肃的审计代表可能都没留意。
但那一下挑眉里，包含的东西太多了。有“看见了吗”的宣示，有“好戏来了”的挑衅，甚至有……一丝邀功和……幸灾乐祸？像冰冷的毒针，精准地扎进了我的视网膜。
没等我脑中轰然的警报声炸开，那位一脸肃穆的审计代表已经拿起面前的话筒开关，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语调，打破了会场死寂的沉默。
他的声音透过环绕音响清晰地回荡：“顾先生，很抱歉打断您的讲解。”
他抬手指向大屏幕上那份恒泰的“完美”报告结论页，那个“SarahJ.Miller”的签名清晰可见。
“作为本次招标会的独立审计方，我们刚刚获悉一条关键信息。”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整个会场数百人的呼吸似乎都被他这一顿攥紧了！
“贵公司展示的这份FDA第DRR-X-2101-04589号审评报告，”审计代表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审判锤，每个字都清晰地砸在会场的神经上，“我们刚刚收到外部核实反馈：FDA相关数据库系统中，该文件状态目前为‘审评中止（ReviewTerminated）’，而非贵公司文档中标注的‘有条件批准’。并且——经初步鉴定，报告末尾的所谓‘SarahJ.Miller’技术审评员的电子签名及FDA水印，存在极高的伪造嫌疑。”
“轰——！”
全场哗然！
像往滚油里泼了一瓢冰水，整个会场瞬间炸了锅！
“什么？伪造FDA文件？假的？！”
“我的天……顾琛疯了吗？这种资质都敢造假？”
“这……这不只是丢标！这是欺诈犯罪啊！”
记者席的长枪短炮“咔嚓咔嚓”顿时响成一片！评委会成员个个脸色铁青，有人拍案而起，怒气勃发！
追光灯下，顾琛脸上的从容彻底碎裂！惨白如纸！眼里的惊慌失措再也无法掩盖，死死盯着台下咄咄逼人的审计代表和刘珊珊，那眼神……是震骇？是不敢置信？还是……对某些事情的极端恐惧？他张开嘴似乎想争辩什么，话筒却“嗡——”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啸叫！
“鉴于以上突发重大诚信风险问题，”审计代表声音更沉，仿佛带着无形的重量，碾压过现场的混乱，“按照本次招标规则和审计规范，我方代表评委会宣布：立即冻结恒泰医药科技有限公司的本次投标资格！所有相关材料交由主管机关后续彻查！”
冻结资格！彻查！这两个词像重锤，彻底砸塌了顾琛摇摇欲坠的表演台！
“不！这不可能！这报告……这……”顾琛像是突然被那啸叫惊醒，他猛地对着话筒嘶吼，声音都扭曲变调了，带着濒死般的绝望和疯狂！他慌不择路地伸手想去抓那份暴露在聚光灯下的假报告原件投影！那巨大的屏幕上，那个伪造的签名和水印，正像个烙印般钉在那里，成为最刺眼的罪证！
“不可能？！顾琛！”一个意想不到的清脆女声，带着一种强硬的破冰感，如同第二记惊雷，猛然炸响！瞬间压过了顾琛的嘶吼和现场的嘈杂！
全场目光第二次齐刷刷聚焦！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一直站在审计代表身后、穿着香槟色套装的刘珊珊！
她此刻脸上那点精致的矜持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出去的、近乎亢奋的激烈。她不看台上的顾琛，反而微扬着下巴，目光凌然扫过在场的每一位评委、每一台摄像机。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竟从随身平板里快速调出一个界面，通过蓝牙径直连接到了讲台的公放系统！
几张经过处理的、视觉效果冲击极强的PDF页面投影，瞬间强行覆盖了那个巨大的假报告画面，清晰地铺满了整块巨幕！
第一页：一份恒信医药的公章扫描件文件（那份过桥协议！），明确标注着拆借“叁佰万元整”，用途为应急周转，批准人签名处：我的名字！
第二页：恒信银行对账单！重点标红——大额提现记录，时间点与那份过桥协议完美吻合！
第三页：顾琛的私人银行账户入账记录！同样标红！清晰显示就在恒信提现后的次日，一笔几乎等额（扣除少许可能的“手续费”）的三百万巨款转入他名下！同时标注：来源显示为某关联方公司（李坤提供的那个空壳公司名字）！
第四页：一份由恒信医药财务部门流出的、显示为严重亏损（大量标注为虚高的采购费用和可疑报销）的季度资产负债表！资产端一个刺眼的负数！
第五页：一封内部邮件截图，发件人：顾琛！收件人：王磊！标题：【核心数据修正方案-紧急】正文赫然写着：“……甲方（指某投资方）要求存活率必须在90%临界点以上才能过会！小白鼠批次C的数据点（78.2%）必须舍弃！务必处理干净！FDA那边签字可以‘后期补录’，速办！”
巨幕上的证据链环环相扣，逻辑清晰得可怕！每一页都像一根烧红的烙铁，带着铁锈和血腥的焦味，狠狠烫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视网膜上！
“各位评委！”刘珊珊的声音清脆响亮，带着一种刺穿所有伪装的尖锐，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向魂飞魄散的顾琛，“除了伪造FDA官方文件！我还查到更惊人的内幕！”
她手指狠狠点向巨幕上那串刺眼的恒信财务赤字数字和那份要命的资产负债表：“顾琛！作为恒信前实际控制人！为掩盖公司严重亏损窟窿，挪用其时任妻子、财务总监苏栀女士职权违规签批的三百万应急拆借资金，以空壳公司名义洗白后填回自己腰包！”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宣泄的锋芒，目光如炬，钉死讲台上摇摇欲坠的顾琛：“不仅如此！他还勾结技术主管王磊，篡改核心产品临床试验数据！意图瞒天过海骗取投资！这每一桩！每一件！都是**裸的职务侵占！数据造假！商业欺诈！”
所有的声音都被抽空了。
整个巨大的会议厅，死寂。上千双眼睛，像被无形的磁石吸住，死死地胶着在台中央——那个脸色惨白如同恶鬼、浑身剧烈颤抖、连话筒杆都扶不稳的男人身上。
顾琛脸上的所有肌肉都在失控地痉挛。被当众一层一层扒光所有虚伪的华丽衣袍，露出了底下腐朽溃烂的真相。那份极致的惊骇，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贯通了他的五脏六腑，让他连手指尖都僵硬的无法动弹。他甚至没能发出一点声音，喉头只滚过一声濒死的“嗬嗬”气音。巨大的屏幕上，那些来自他自己邮箱、有着他亲笔签字的内部指令，那些**裸的资金流转证据，像一张巨大的、狰狞的鬼脸，居高临下地嘲笑着他。
就在这死寂即将被打破的临界点。
会场侧门处传来一阵短促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规律，沉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官方气场。不是那种急促的闯入，更像是一种宣告。
四名身穿深蓝制服、肩章上警徽闪耀的人，在一名身着常服但胸前别着醒目工作证的中年男子带领下，径直穿过会场边沿的通道，无声无息却带着致命的压迫感，朝着***台方向稳步走来。会场角落早已默契闪开的安保人员，低垂着视线。
为首的中年男人径直走到评委席前，没有理会震惊的评委和台下的骚动。他目光如鹰隼，精准地锁定在讲台后那个面无人色的身影上，手一伸，直接推开了主持人面前那只装饰用的话筒。他的声音并不大，却清晰、低沉、不容置喙，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死水上：
“顾琛是吧？我是市经侦总队***。”他亮了一下证件，肃然道，“现依法对你涉嫌职务侵占、伪造金融票证、提供虚假证明文件以及数据造假骗取巨额投资等重大犯罪立案侦查，请你即刻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这句话像一块巨石，砸破了寂静的水面。
没有多余的动作。两名穿制服的警员已经一左一右站到了顾琛身边。其中一人伸出手，无声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动作干净利落，眼神锐利。
顾琛像被抽掉了脊椎骨，双腿一软，若不是被警员眼疾手快地架住胳膊，几乎要瘫倒在讲台上。那张曾经意气风发的脸彻底垮塌扭曲，嘴唇哆嗦着，眼睛死死瞪着台下评委席的方向，目光扫过面无表情的***警官，扫过一脸大仇得报般亢奋的刘珊珊……最终，那双充血的、怨毒如同濒死豺狼的眼睛，穿过纷乱的人群，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钉在了角落里的我身上！
那眼神里的毒火，烧得能融化钢铁！带着濒死前的全部诅咒！
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一丝表情。只有眼里的冰层，在无人可见的深处，裂开了极其细微的一道纹路。
王警官一个细微的下颌动作。两名警员手臂同时用力，架着一滩烂泥般的顾琛，转身。皮鞋踏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深蓝色的制服背影，将那个曾站在金光万丈处的男人拖离了聚光灯下，带向门外的漩涡和深渊。
巨大的屏幕还定格在那份恒信医药的资产负债表上，那个刺眼的赤字数字。
一片死寂。直到那扇沉重的会场侧门“哐当”一声重新关上，隔绝了所有的背影。
下一秒。
“哗——！！！”
山呼海啸般的议论声、指责声、惊呼声猛地爆发出来！整个会场变成了沸腾的油锅！记者疯了一样向前涌！闪光灯连成一片！评委席乱作一团！招标方的负责人脸色铁青，对着话筒大吼着“招标会暂停”！有人叫保安！有人打电话！
混乱的中心之外，人群的边缘。
那个香槟色职业套装的影子，在顾琛被带走后的几秒钟内，就利落地收拾了自己的平板，像一条滑溜的鱼，悄无声息地沿着人流的缝隙，快步向着会场出口移动。
她动作敏捷，却在一脚刚要跨出会议厅侧门的瞬间，忽然停住。像是感应到什么，倏地回头。
又是那道目光。
穿过大厅边缘混乱奔跑的人群影影绰绰的轮廓，穿过度闪烁不定的闪光灯，越过嗡嗡作响的喧嚣声浪。
隔了半个会场，她（刘珊珊）又一次找到了我。
那双刚刚还因揭发成功而闪烁着近乎疯癫光芒的眼睛，此刻直勾勾地锁在我脸上，嘴角无声地向上弯起。勾起一个极其复杂的弧度。有得意，有审视，还有一丝……近乎怜悯的嘲弄？
那眼神像一条冰冷的蛇信子，轻轻舔过我紧绷的神经。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诡异寒意。
然后，她再没有任何停留。回头，纤细的身影利落地一闪，消失在门口汹涌的人潮阴影中，只留下冰冷的金属门板微微晃动。
后背，一股熟悉的寒流毫无预兆地再次顺着脊椎窜了上来，压过方才目睹顾琛被带走的短暂热意。
心口那块还没真正落下的巨石，骤然沉了下去，直坠冰窖。
